2024年的奥运会闭幕了,而争议却始终存在,尤其是多元性别领域的讨论。根据巴黎奥组委的数据,本届奥运会是史上首个实现男女平等的奥运会,比赛中产生的奖牌有一半被授予了女性选手。同时本届奥运会共有 193 名公开的 LGBTQ+ 运动员参赛,这一数字超过了 2021 年东京奥运会的186 名。
在女子66公斤级拳击比赛16强赛中,意大利拳手安吉拉·卡里尼只在场上坚持了46秒,便在与阿尔及利亚选手伊曼妮·哈利夫(Imane Khelif)的比赛中退出,卡里尼泪洒拳台:“我挨的那一拳和以往挨的拳截然不同,沉重到我难以承受,实在是太疼太疼了!”
在随后的决赛里,伊曼妮·哈利夫以5:0的比分击败中国拳手杨柳,最终取得金牌。与此同时,来自中国台北的运动员林郁婷在女子57公斤级决赛中击败了波兰选手朱莉娅·谢雷梅塔(Julia Szeremeta),夺得得了金牌。哈利夫在获胜后流下热泪,所有的压力与愤懑,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她在拳台上用阿拉伯语高喊:“我是一个女人!”赛后采访中,哈利夫的父亲也向记者展示了她的出生证明:“这是我们家的官方文件,1999年5月2日,Imane Khelif,女性。这里写着,你可以读一下,这份文件没有撒谎。”
哈利夫所遭受的压力和非议,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检出过Y染色体。哈利夫出生在阿尔及利亚西部提亚雷特的农村,在小时候接触到拳击后便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参加竞技体育,是当地底层人民实现阶级跃升的一种手段,阿尔及利亚就有大量球员在欧洲参加职业足球比赛。
她想参与这个“以男性为主导的运动。”她说:“父亲一开始并不支持我。”她是靠自己做兼职的收入支撑参加比赛。事实上,阿尔及利亚是一个保守气氛浓厚的国度,女性的地位没办法做到与男性平等,而仅仅是一个关于变性者的谣言,都足以引发陌生人的施暴和侮辱。
2018年,身高1.78米的哈利夫在AIBA(改名前的IBA)世锦赛上首次代表阿尔及利亚登场,但在第一轮就遭到淘汰。2021年,她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在四分之一决赛中输给了后来的金牌得主爱尔兰选手凯莉·哈灵顿,屈居第五。到了2023年的新德里世锦赛上,哈利夫在半决赛中击败了俄罗斯选手阿扎莉亚·阿米涅娃,但这次哈利夫被取消了成绩,同样被取消成绩的,还有来自中国台北的选手林郁婷,IBA最后给出的理由是“带有男性染色体”。
人体有46对染色体,其中最后一对染色体与性别表达有关。通常来说,男性是XY,女性是XX,但例外情况并不罕见,比如“超雄综合症”个体就是XYY三条染色体,也有单独一条X染色体的存在。
染色体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左右了个体的性别,然而性别不全是由染色体所支配,这是当下人类性别多样性的来源,而那些与被指定的性别不一致的个体,就是跨性别群体。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法学院的公共政策研究所根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数据估计,有约160万美国人自我认同为跨性别者,其中成年人的比例约为0.5%。而另一项据联合国的相关研究显示,亚太地区约有0.3%的人口是跨性别者,按比例估算,中国的跨性别者人数可能约有400万人。
跨性别者在日常就业、教育、医疗等多个领域都可能遭遇困难,然而在体育赛场上,被指责最多的就是“破坏公平”。在哈利夫夺冠的新闻下方,有人评论:“男人打女人简直侮辱了奥运”。有人则干脆嘲讽:“乱套了,双性人怎么也参加单性人级别赛呢?”
有关哈利夫的性别争议目前能够获得回答,从出生时被指定的性别,到她的自我认同和成长,都保持了一致——女性,只是因为出现了Y染色体,她被划为跨性别群体。
对于跨性别运动员的争议,在2021年的东京奥运会上就已然浮现了。女子87公斤以上级的举重比赛中,来自中国的选手李雯雯夺金,而来自新西兰的选手劳蕾尔·哈伯德(Laurel Hubbard)3次抓举失败,无缘领奖台。
哈伯德早在生理还为男性的时候就已经参加了举重运动,曾在新西兰国内男子举重比赛中达到过300公斤的总成绩。2001年,23岁的哈伯德退出举重界。2012年,33岁的哈伯德以一名跨性别女性身份出柜,并在之后重新开启自己的体育生涯,当时,她已完成了性别重置手术,也做了证件上的变更。
2017年,哈伯德在阿纳海姆(Anaheim)世界举重锦标赛上夺冠,旋即引发了对于跨性别运动员的关注。2019年,她在萨摩亚举办的太平洋运动会上击败东道主选手赢得了一枚金牌,萨摩亚举重队教练炮轰,允许哈伯德参加东京奥运会就像允许运动员“服用”一样。
哈伯德参加东京奥运会后,美国前总统川普也蹭了一波热度,他当仁不让地表示:“男子被允许参加女子运动,你觉得如何?想想吧,它能有多公平?看到这位举重运动员了吗?我不想告诉你们,但这一个女人,他打破了你们长期以来的纪录。这家伙站起来,砰,砰,就能达到你们九年的记录。”
反对跨性别运动员的声浪中,认定哈伯德“以男性的身份参加女性比赛”,其背后含有“性别二元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
在完成了性别重置手术以后,哈伯德在法律上的的性别就是女性,她的身份文件是女性,她的自我认同为女性,并且也没有男性的生殖器官。唯一的争议,是在睾酮(激素)含量上。睾酮被认为是最重要的雄激素,能促进肌肉量、骨质密度、红细胞的生成与血液携氧量,在运动场上常常被认为有助于提升爆发力与肌耐力等运动表现。男性的睾丸可以分泌大量睾酮,而女性的卵巢和肾上腺也可以分泌少量睾酮。这导致了男女在睾酮浓度上的巨大差异,进而影响第二性征发育和运动表现。
根据英国国民医疗保健系统(NHS)数据,男性的睾酮水平为10-30nmol/L,具体年龄和一天中的测量时间不同,结果也会发生明显的变化,但年轻健康男性的数值通常在20-30之间,女性数值则在0.7至2.8之间。
《奥林匹克》禁止任何基于性别的歧视,并且国际奥委会从2004年起决定有条件地允许变性者参加比赛。国际奥委会给参加比赛的运动员的睾酮水平定下了硬性指标,允许跨性别运动员在满足一定条件下参加女子项目,跨性别运动员在首次参赛前至少一年时间里将睾酮(即雄性激素)维持在12 nmol/L 以下;在获得参赛资格期间内将睾酮维持在10 nmol/L 以下;在被测试时维持同样的水平,若无法达到一定的要求,该运动员将在12个月内无法参加女性比赛。
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也对这件事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此前国际举重联合会已经制定了奥运资格赛的规则,这些规则适用于运动员,你不能在奥运会比赛期间改变规则。规则已经制定,那么就一定要按照规则执行。世界上所有运动员都一定要遵守规则。”
这也是哈利夫和哈伯德能参加奥运会女子项目的前提,奥运会运动员的参赛性别依据只有一种——护照(身份证)性别,至于能不能够满足参赛资格,则要经过睾酮检测。这暴露出了不同体育比赛标准的争议。国际拳击协会(IBA)和国际奥委会(IOC)在性别检测上持有不同立场,IBA注重生理特征,而IOC则更注重普适性。
IBA在声明中提到,他们曾向IOC发送正式信函,告知有关哈利夫和林郁婷的情况,并得到了IOC的确认。但是,在巴黎奥运会期间,IOC声称没有收到相关信息,这与IBA的说法存在矛盾。IBA还强调,他们的性别标准定义男性为具有XY染色体的个体,女性为具有XX染色体的个体,并且认为DSD(性别发育差异综合症)运动员参加拳击比赛可能对其他拳击手的健康和安全构成危险另一方面。而在2021年发布的性别认同和性别差异准则中,IOC则强调了包容、非歧视、以证据为基础综合的方法。
曾代表哈佛大学参加全美大学生男子游泳比赛的跨性别游泳选手贝勒(Schuyler Bailar)指出,体育界有关跨性别女性的讨论往往集中在公平和生理优势这两个问题上:“当女性有生理差异时,她们被认为是不公平的,而当男性有差异时,他们却被认为是卓越的运动员。现实是,即便是在性别为女的运动员中也存在大量的差异。但这并不表示不公平。这只是身体上的差异。”
身体的差异是多样的,其不单是基因所决定,并且受到后天表达与文化因素的影响,但人类对性别的认定只是男女两种。在此情况下,体育赛事只能沿用生理性别的分类办法。但身体与性别的多样性远不能为这种性别分类所穷尽,因此这不是不公的问题,而是人类的象征系统要根据身体与性别的多样性做调整。而在这种调整真正发生之前,我们只可以把所有人都放在两个格子里,为维持这种政治意义上的分类,我们不得已在委屈所有人的同时也让自己感到难受。